蔡秀英, 不悶鍋事件/檳榔攤的大膽刁民, 聯合報, 2010-01-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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調整營業時間後,雖然生意有些好轉,但是也招來一些變態的人到檳榔攤前做些奇奇怪怪的舉動。就連警察也來臨檢很多次……製作人王宛茹 撰文者單小懿, 商業周刊 第1160期, 2010-02-15
我是個中年婦人,經營著一家檳榔攤。中年婦人營生的檳榔攤,在檳榔業界裡的行話,稱為「阿婆店」,我的檳榔攤就是典型的代表。
阿婆店處在檳榔西施林立的夾縫中,要圖一個生存空間,其實相當不容易。更別說想跟已然成為當今台灣特色之一的火辣檳榔西施競爭,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。
既然知道不可能,就得想辦法解決。
敢問警察和稽查大人 哪家檳榔攤有開發票
有一天中午,彷彿是老天有意指點我,一隻蝙蝠掉到我面前。
我突然想到學蝙蝠白天睡覺,等檳榔西施收攤後,才開始營業,這樣總可以了吧!
新開張不久的檳榔攤,選擇白天歇息半夜營業,總是容易引起他人諸多的揣測,尤其是只有獨自一個女人顧的檳榔攤。
自從調整營業時間後,雖然生意有些好轉,但是也招來一些變態的人到檳榔攤前做些奇奇怪怪的舉動。
就連警察也來臨檢很多次,還讓我簽下很多我根本不知道內容是什麼的簽單,並且一再告誡,不得做非法兼差。
有一天突然有一堆穿警察制服的人員,和幾個穿著便服的官員,到檳榔攤查驗我有沒有做非法營業。
其中一個官員對我說:「我們是縣府派來的稽查員。」
他除了例行的抄些我的個人資料,還一再告知我要列管的資料,又讓我拿出香菸讓他們檢查,說是要檢查我的香菸是不是有夾雜水貨。
他問:「你有賣私菸嗎?」
我說:「沒有。」
官員說:「你賣出去的香菸有開立發票嗎?」
我說:「大人,請問你,台灣的檳榔攤哪一家有開發票的呢?」
官員說:「既然你沒有開發票,那麼我要把香菸帶回去檢驗,檢查看看,你是不是賣水貨。」
我說:「好啊!不過大人,請你要開立帶走的數量證明給我。」
官員說:「我們帶回去後,會把全部的香菸拆開來,一枝一枝檢驗。」
我說:「沒關係,大人你要怎麼拆、怎麼驗我都沒意見,只是發還給我的時候,請你復原包裝。」
反正檳榔攤沒生意 乾脆跟拍警察存證
官員說:「我又沒封裝機器,怎麼復原?」
我說:「大人,那不是我的問題,總不能因為大人的質疑,就讓我擔上一筆不小的虧損吧!一來我沒抽菸的習慣,再說了我又沒有賣散菸,你要一包包拆開一枝枝驗,當然要負責封裝好發還給我。話說回來賣一包香菸只賺二到四元,你當我很喜歡賣嗎?那是服務買檳榔的顧客,我不得不兼著賣香菸,天氣晴朗的時候還好,碰到下雨天還得撐把傘,有時候還會被雨水汙泥濺得全身又濕又髒……」
官員說:「喂,你這個刁民,到底有完沒完,我只不過才說幾句話,哪來那麼多囉唆。」
我說:「大人,我怎麼會是刁民,我又哪裡像刁民?你說要帶走我白花花的鈔票買回來的香菸去查驗,我沒說過反對的話吧!我只是提出合理的要求,請你開立字據給我,難道這樣不對嗎?你說你要把香菸拆開來驗,我也說沒意見,只是合理的要求復原,這樣有錯嗎?」
官員說:「好,不談香菸,我要吊走看板,和拆掉你家的屋簷。」
我說:「行,反正檳榔攤也沒生意,我年紀又大,之前去找工作,工廠的人說,四十歲以上不請。這樣好了,我乾脆帶著我的數位相機緊跟著你們,沿路拍照存證,看一看,你們有沒有挨家挨戶吊看板,拆屋簷。」
官員說:「還辯,像你這樣頂嘴,不是刁民是什麼?」
他寫了一堆單據,回頭說:「刁民來簽名。」
我說:「不簽,我又不知道你寫什麼,萬一我亂簽,你把香菸帶走,一枝枝的拆開,不復原,說是我同意的,或是寫我同意香菸不用歸還,那樣我不是很倒楣?」
官員說:「有沒有那樣寫,你不會自己看嗎?」
有頭髮誰願當禿子 不識字才來賣檳榔
我說:「大人,不好意思,我不認識字,看不懂。」
官員說:「你到底想怎樣?」
我說:「雖然我不認識字,但是我女兒認識,你把資料留下來,等我女兒下班回來後,我讓她念給我聽,我覺得可以了,我才簽字。」
官員說:「叫你簽名就簽名,哪來那麼多的廢話,你過來看一看,趕快簽名。」
我說:「我沒念什麼書,看無啦!所以不簽。」
官員說:「你不用跟我假仙,不認識字,還能玩這麼多台電腦,這幾台都是擺設喔!」
我說:「有頭髮誰願意當禿子,就是因為不認識字,所以才賣檳榔。」
後來另外一位官員,走過來拿起剛剛官員寫好的紙張,一字一字的念給我聽,並且一再保證,他沒有亂念,我才同意按手印。
那些警察、官員們走了,我的看板還留在原地,並沒有被吊走,屋簷也沒有人來拆,香菸也沒有被帶走……
這些年來我常常回想起這件事,為什麼當初我會有那麼大的膽量,敢跟警察抗衡?
答案是很清楚的,假如當初我沒有走進公民大學,絕對不會有那麼大的膽量敢跟警察理論。也不會知道,要求警察開立收據給我,那是我的權利。更別說敢跟他們嗆聲,要帶著相機一路尾隨他們拍照,看他們是否有取締不公的事。
那年我走入海線公民大學,除了學會忘記傷痛,挺胸邁開步伐往前走,也學到了該根據事情的對錯,力爭到底,不是警察說的話就統統都是對的。
●本文摘自遠景最新出版《我和我的檳榔攤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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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沙鹿交流道約十分鐘車程,左手邊有個檳榔攤。「來兩包檳榔,」兩個男人推開玻璃門走進來。
一位歐巴桑從冰箱拿檳榔遞給對方後,再回到座位上。工作到一個段落,她開始用photoshop軟體做圖片編輯,製作社區電腦課的教材。
她,蔡秀英,五十二歲,在沙鹿交流道旁賣了九年檳榔,學歷只有國小畢業,但憑著自修和興趣,她先在二○○二年拿下法雅客(FNAC)二十四小時馬拉松攝影比賽佳作;去年更花了一整年時間書寫自己前半生,出版《我和我的檳榔攤》一書。她說,這完成了她「一半夢想」。另外一半夢想是什麼呢?
「拿文學獎,」她說得很篤定。
巨大改變的背後,都有一個咬牙苦撐的靈魂。蔡秀英ㄍㄧㄥ了九年,終於放下對愛情的依賴及失婚的怨恨,找回自我,改寫人生。
時光回到十三年前。一九九七年,學歷低、離過婚、帶著一個女兒,又因難產導致不孕的蔡秀英,十分自卑,根本不敢、也不想再踏入婚姻,但相交八年的男友,對她的好,是她保有自尊的唯一力量;禁不住男友的求婚,她鼓足勇氣點頭了。
第二次離婚,竟然舉刀自殘
不料,從此她的生活便落入愁雲慘霧。婆婆不但從未承認她為媳婦,到外面參加聚餐時,也不准蔡秀英與全家人同桌。
但夫家經營餐廳、辦外燴,需要人手時,蔡秀英也要幫忙。有一回辦外燴時突然下起大雨,婆婆唯獨指派她到外面的水井洗菜,當蔡秀英把菜洗乾淨,全身都濕透了,她到廁所把衣服擰乾,出來繼續幫忙,回到家就重病一個月。不明就裡的老公,總以為蔡秀英不懂照顧自己的健康。
面對婆婆,老公無力維護蔡秀英,三年後,更以無法生育為由,要求離婚。「萬萬想不到,當初說要娶我的是這個人,現在提離婚的也是他,」蔡秀英回憶,「我心裡好恨!」
她每天借酒澆愁,覺得人生太苦,頓生輕生念頭;她先吞服大量鎮靜劑,再舉刀自殘,還好女兒及早發現,送醫獲救。
「我真的很氣我媽,她已經讓我沒有父親,現在又要謀殺我母親!」蔡秀英女兒李佩芳回想當年在母親的病床旁,說出的這段話。
女兒話說得狠,刺激了蔡秀英,她打從心裡覺得對不起女兒,以後再也不敢亂來了。另方面,李佩芳為避免母親再度輕生,鼓勵母親去學習,包括到接納各種學歷的社區大學學寫作,到職訓局免費學電腦,一步步踏上改變之路。
由於蔡秀英看不懂英文,對電腦的組成也毫無概念,學起來特別吃力,連親朋好友都打電話來勸她別再自討苦吃,也別浪費錢買電腦,讓她心裡很沮喪。
但李佩芳力挺母親,不但掏腰包買了套電腦送給蔡秀英,還利用下班時間,把各項電腦基本操作步驟畫成三十頁的手冊,方便蔡秀英照表練習,並在手冊的最後一頁寫下勉勵:「最容易的是放棄,最難的是堅持。」蔡秀英就這樣,一步步學會打字、上網、收發email、影像處理,最後甚至會自行組裝電腦。
憶起過去遭遇,痛苦得寫不下去
與此同時,蔡秀英仍持續上寫作課,去年,在寫作 班 老師鼓勵下,她滿懷創作熱情,決定把自己的際遇寫成書。
動筆之前,蔡秀英以為,這幾年自己學會很多技能,不再是過去那個生命中只有愛情的女人了。沒想到,一下筆才發現,原來傷痛仍然活在記憶裡,每每走筆至與前夫相處的甜蜜、婆婆的嚴苛以及家人的不諒解,就痛苦得寫不下去。
就在陷進泥淖時,蔡秀英跟二哥到九寨溝旅行。蔡家二哥早年喪偶,一直 懷念著 太太,更因結婚時沒拍結婚照而抱憾,直到去年,蔡秀英利用繪圖軟體拿二哥和二嫂的照片合成了結婚照,才解除二哥多年遺憾。旅行途中,二哥以過來人的心情,勸蔡秀英放手,「因為手不放開,你不能拿任何東西;唯有放手,才是全部擁有。」
這番話讓蔡秀英鼓起勇氣,把書寫完,敲下最後一個句號的同時,蔡秀英心中重擔,也全卸下了。「剛開始寫書的時候,秀英仍對過去充滿不滿和埋怨;但是透過書寫和修改的過程,我們發覺她慢慢宣洩出來,慢慢被治癒了。」遠景出版社總編輯葉麗晴說。
書上市後一個月, 一月二十六日 晚上,蔡秀英按照往例約女兒吃晚飯、聊天。
茶餘飯後,佩芳說起最近失戀,一時難過,哭了起來。
「欸,我要恭喜妳,」蔡秀英對女兒說,「趁早發現他跟妳不合,對妳是好事。」
李佩芳聽話一愣,抬頭跟蔡秀英說,「媽,妳真的變了。以前妳會跟我一起哭,然後不知該怎麼辦,說不出這種話。」
「媽媽總是要進步的吧?」蔡秀英得意的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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