音樂會的前一天,他跟樂團、合唱團在北市交練習室總排 Poulenc 的《Gloria》(見〈恭喜!北市交合唱團!〉[a])。他說,曾經跟一位很有名的合唱指揮 Robert Shaw 共事,幾年前已過世。這個人是這樣做的,他讓合唱團把 "gloria" 念成 "glodia"。「He said, we never sing words. We make noises that better sound like the words under the acoustic environment of the music hall.」他接著補充道。有趣吧。這就是我想要討論的,因為我持不同看法,雖然當時只能配合。

每個國家的歌手,對於外文歌詞,都免不了因母語而衍生的特定「品味」。這是非常難以矯正的習慣。所以,德國人唱拉丁文都會具有「德國風味」。台灣的合唱團唱起拉丁字,則具明顯的「美國風」。打開收音機,聽聽 Radio Vaticana (梵蒂岡之音)的禱告文,Ave Maria, gratia plena, Dominus tecum, .... Pater noster qui es in coelis, sanctificetur nomen tuum, adveniat..... 我們也都猜得出來,這位修女來自何方,她的母語是甚麼語言。但是,我們都會接受那是拉丁禱詞,而且都聽得懂。語言學上,如果只考慮通訊的效率,那麼,對於每一個語音來說,重要的不是它的絕對音值,而是它跟同一語言裡其他音素的區別,也就是它們之間要有足夠的「距離」,以供區分(參見我另一篇短文〈ㄅㄆㄇㄈ、IPA 與德語發音〉[b])。這就是 Ferdinand de Saussure 所謂「透過區分來確定」(Bestimmung durch Differenzierung)的意涵。其實,這也正是現代數位通訊技術的理論基礎之一,與現代生活息息相關。
事實上,當拉丁文還是個 lingua franca 的時候,科學家發表論文也用拉丁文。直到 1809 年,住在德國的高斯(Carl Friedrich Gauß)還以拉丁文發表了 Theoria motus corporum in sectionibus conicis(Theory of the motion of the heavenly bodies moving about the sun in conic sections)。拉丁文「自身」就具有其廣泛的地域性在地特色。作曲家自然也不例外,雖然他們大多也要到義大利遊學一番。作曲的當時,所夾帶進去的,不免有地域性的音聲想像。Francis Poulenc 的法國人身分,自然也應該成為作品詮釋的考慮因素之一。
回到合唱團咬字問題。當合唱團咬字不清,該怎麼辦呢?我們會看到形形色色的各種對策。有些指揮會把 "gloria" 改成 "glodia",有些則把 "gloria" 改成 "gdoria"。有些「閱歷豐富」的合唱團員,甚至於很主動地扮演起自願性的「子音產生器」角色。站在這種合唱團員的附近,負擔很大,無法專心於音樂。我會建議所有的指揮都應該來站在他們的旁邊唱唱歌,親身體驗一下這種「負擔」究竟有多大,看看在這種環境下,音樂會不會更美好。我個人的經驗是,這些「子音」每一個都會刺穿到骨頭深處,壞了好心情,繼而壞了整個音樂。這種現象,我在德國也碰過。題外話,那個人其實跟指揮很熟,他也只是「閱歷豐富」,想幫個好忙,結果,因為他實在太有自信了,又不專心,不知道指揮一直在講他,終於惹火了指揮,大發脾氣。
合唱團裡,歌手之間絕對具有連動的效應,這就是為什麼很多合唱指揮在演出前,會去規定每一個人所站的位置。雖然用來「布樁」或「綁樁」的「力學」基礎不一,但是目的都在結構一個穩定的「合唱動力」,這是因為,他們之間是連動的。任何一個人都可能連鎖干擾到整個音樂的進行。例如,唱錯,本來沒什麼大不了,有時候甚至於一點也聽不見。但是,唱錯,可能對周遭的人造成很大的干擾,繼而骨牌式地,影響到整個音樂的進行。所以,我要音樂,我不要「子音產生器」。
有些指揮則會嘗試指定少數幾個人,在特定的樂句,發出特定的子音,以塑造整體的音響效果。這麼做,的確可以達到目的,但是我們必須考慮這幾個人的「音樂人權」。他們有權利享受原汁原味,他們有權利在音樂進行的過程中,思考歌詞內涵。這種做法雖然沒有「斧底抽薪法」那麼絕,乾脆把所有人的眼睛都遮起來,讓他們連原曲都看不到,但是,卻也某種程度遮蔽了少數團員的眼睛,有 programming 之嫌。訓練合唱團的時候,的確需要一些權宜之計。另一方面,卻也必須權衡,我們最終的共同標的,畢竟是音樂。而這個音樂,必須由這些人一起勾勒出來,要是他們的精神離開了音樂,那我們就頂多只能得到「次音樂」。
那麼子音該怎麼辦呢?我會說,唯一的、正當的途徑,就是教會大家這個外語。在沒有掌握這個外語的情況下,也是無論如何都只能得到「次音樂」。掌握曲目中的外語是緣木求魚嗎?的確很難。但是台灣的聲樂界在這方面所做的努力,以及所投入的資源,也實在太少。或問,有必要如此大費周章嗎?如果台灣多的是本國的經典作品,那的確沒有必要。問題在於,我們企圖經由這些經典的外語作品,學習西洋音樂的精髓,但是如果一直都只是點到為止,還是永遠難以一窺堂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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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b] 2012-05-11 ㄅㄆㄇㄈ、IPA 與德語發音
http://kolmogolovi.blogspot.com/2012/05/ipa.html
http://kolmogolovi.blogspot.com/2011/12/d-moll-op125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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